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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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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有了顧明晟的提點,蕭景曜自然也將輪椅一事記在了心上。在下一次正寧帝宣他進宮念書時,蕭景曜不好意思地將輪椅圖紙呈給了正寧帝。

正寧帝果然十分高興,“宮中有行動不便的老太妃,有了輪椅,正好能讓太監宮女們將她們推出來看看風景。人要是總在屋子裏悶著,心情也不好。老太妃們身子不舒坦,常年臥病在床,心下更是抑郁,能出來曬曬太陽,心情也格外舒暢。”

這幾年正寧帝的身體也在走下坡路,各種各樣的毛病疼痛都找上了他。一提到生病,正寧帝也頗有幾分感慨。

這麽想著,正寧帝對做出來輪椅的蕭景曜更添一絲好感,“百姓家也有許多病重的長輩,能坐輪椅出去看看,也是晚輩對長輩的一份孝心。”

果然,蕭景曜就是上天賜給朕的祥瑞啊。

朕,就是天命所歸。即便是冷酷的父皇,也改變不了朕的命數。

正寧帝想起先帝在世時對他的諸多不滿,再回想起先帝看向他不帶一絲感情的冰冷目光,心下更是難得生出了一縷憤恨:朕是你的親兒子,還是你的嫡長子。其他兄弟亦是你的親生骨肉。你何至於絕情至此,逼著我們兄弟自相殘殺?

哪怕正寧帝是最終獲勝的那個,依然不願去回憶他登基前的事情。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正寧帝和兄弟們亦有過一段溫情脈脈的時光。其他兄弟原本也對他這個太子恭敬有加,他們本是皇室兄友弟恭的典範。直到後來,先帝一手扶持了宸王和當時還是太子的正寧帝打擂臺,吹響了先帝時期諸皇子奪嫡的號角。

先帝共有十八個兒子,到正寧帝登基時,包括正寧帝在內,先帝的子嗣只剩下三個。

可見先帝時期諸皇子奪嫡之慘烈。

正寧帝的皇位,算是踩著他大部分兄弟的鮮血枯骨得來的。

而順利登上皇位的正寧帝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興奮。沒有人喜歡殺人,更何況殺的還是自己的親兄弟。正寧帝骨子裏就是個溫和的人,先帝推宸王出來給他做磨刀石,或者說兩人互為磨刀石,到最後演變成所有成年皇子的廝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鐵血冷酷的先帝看不上正寧帝這份軟弱。

而這份來自親生父親的否定,對正寧帝來說,就是屈辱。

先帝直到死之前,都對正寧帝不滿意。

沒有哪個孩子不會失落於父親的否定。更何況先帝還是一代雄主,又有帝王這一層身份,所有兒女都視他為神明。

也因此,先帝對正寧帝的不滿,成了正寧帝一生的心結。他時刻提醒自己不要成為像先帝那樣冷酷的帝王。對兒女,他慈愛寬容,就像無數尋常父親一樣。對臣子,他也十分仁善,雖然有時候也會舉起屠刀,但本質上來說,正寧帝不是個難相處的帝王。尤其還有個先帝做對比,老臣們簡直覺得正寧帝是聖君。

正寧帝處處做派都和先帝不一樣,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見到先帝後,能理直氣壯地告訴先帝:你當年覺得我不能當個好帝王,是錯的。我和你不一樣,就算我脾氣溫和,同樣可以是一代雄主。文治武功,絕不弱於任何帝王。我的孩子們更是個個孝順,兄友弟恭,我更不會喪心病狂地逼著他們自相殘殺!

這是正寧帝的執念。

蕭景曜陪伴正寧帝的次數多了之後,也看出來了正寧帝對先帝的心結。

蕭景曜心下不由嘆息,先帝可真是……一言難盡。雖然說養出來的是狗,殺出來的狼。從刀光劍影中廝殺出來的皇子大多不是什麽庸碌之輩,於國家算是一件幸事。但對於被逼著廝殺的皇子們來說,那就是一生的痛苦。作為帝王,先帝是合格的。但作為父親,蕭景曜覺得,要是孩子出生前能選擇自己的父親,怕是沒有人想要先帝那樣冷酷無情的父親。

最重要的是,先帝你怎麽就能確定廝殺出來奪嫡成功的皇子,就一定會是如你一樣的雄主呢?這樣養蠱出來的帝王,他也有很大可能是暴君啊。

蕭景曜都懷疑,先帝時期參與奪嫡的那些皇子,精神估計都有些不正常。

有這樣的一個爹,想不落下點心理陰影都不可能。

看看正寧帝,登基十多年來了,還陷在這個陰影裏走不出來。

也沒人敢在正寧帝面前提起當年之事。正寧帝更加不可能走出來。

蕭景曜深深嘆了口氣,還好最終是正寧帝繼位了。據說其他奪嫡的皇子性格都比正寧帝冷酷,比如被先帝一手扶持上來的宸王,幾乎是先帝翻版。

蕭景曜想了想先帝的鐵血手腕,一動怒就是讓別人一戶口本在閻王殿團聚的做派,忍不住同情了一下在先帝朝做官的大臣們。

好在登基的不是那位性格酷似先帝的宸王。不然的話,鐵血手腕冷酷性情再加上心理疾病,蕭景曜真心覺得那位宸王一朝登基,沒了束縛,極大可能成為一代暴君。

在暴君手底下討生活,那真是時刻都得擔心自己九族不保。

還好正寧帝性情溫和,就算有心理陰影,也能自己調整,不會殃及無辜。

這可真是社稷之福,黎民之福。

從這個角度來看,說正寧帝是天命所歸,也沒錯。

寬仁的正寧帝當然不會貪圖臣子的功勞。輪椅並不是什麽難做的東西,正寧帝只要對此表露出興趣,第三天就有內侍畢恭畢敬地將做好的輪椅呈給正寧帝。

正寧帝也對輪椅這個新事物頗為好奇,親自領著人去了一位老太妃宮中,讓宮女們把臥病在床多年的老太妃擡起來放在輪椅上,推著她到院子裏走了走。

老太妃能在先帝身邊安安穩穩活到最後,自然是情商滿點,當即紅著眼眶感謝正寧帝,“陛下一直厚待我們這些老宮妃,一應份例從來不缺,大家的日子都過得十分舒心。只可惜老身臥病多年,日日躺在床上,想出去找姐妹們聊聊天都做不到。好在陛下心善,公務如此繁忙,還記掛著我們這些老太妃。陛下實在是……實在是不世出之明君啊!”

說到最後,老太妃淚落如雨。她是真的感動。先帝對親生兒子尚且如此冷酷,對她們這些後妃自然也沒什麽感情。她們在宮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惹了先帝不喜,自己受冷遇也就罷了,就怕牽連家族。

說句誅心的話,老太妃是真心覺得,當太妃比她當年做先帝妃嬪時要輕松得多。哪怕她成了太妃後就病得起不來床,她依然高興。終於不用惶惶不可終日,晚上擔憂得睡不著覺,白天還要鼓足精神侍奉先帝了。

現在這樣每晚安然入睡,都是她在當宮妃時求不來的日子。

老太妃是真的感激正寧帝。

正寧帝對後宮的寬和,讓她感到了久違的安心。

這是她進宮後就未曾再有過的安全感。

正寧帝頗為尊敬這位老太妃。蓋因這位太妃同她生母有舊,在先帝潛龍時期就進了先帝後院,後來正寧帝生母、姨母接連過世,正寧帝的太子之位也朝不保夕。這位老太妃曾經對他伸出過援手。

這是已故的竇皇後為正寧帝留下的遺澤,所以正寧帝對這位老太妃也比較親近。只可惜老太妃一直身子不好,後來都病得下不了床,這些年,都是正寧帝讓太醫院的太醫們輪流等老太妃宮裏的人傳喚,又砸了無數珍貴藥材進去,才吊住了老太妃的命。

老太妃顯然也知道正寧帝的心結,坐在輪椅裏,目光欣慰地看著正寧帝,柔聲笑道:“陛下一直有副仁善心腸,就跟竇姐姐一樣。日子一天天的,竟然也過了那麽多年了。他日我去地下見了竇姐姐,正好可以同她說一說陛下這些年的功德。竇姐姐若是知道陛下這一路走來的辛苦,定然既心疼又驕傲。”

老太妃的聲音柔和得就像一縷清風,飄飄悠悠的,似乎穿過了重重光陰,“竇姐姐當年就抱著陛下驕傲地說過,陛下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正寧帝捂著眼,都快知天命之年了,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滾滾而落。

他真的是個好人。

但好人登基的過程,就會格外痛苦。

老太妃嘆了口氣,示意內侍將她推到正寧帝面前,伸出自己宛若枯樹枝一般的手,撫了撫正寧帝的腦袋。

“竇姐姐一直以你為傲。”

正寧帝更加泣不成聲。

他被父親嫌棄多年,打壓多年,危機時刻更是性命不保,讓他產生了極大的心理陰影。來自母親驕傲的肯定,終於沖散了他心中的部分陰霾。

老太妃心中更是一聲長嘆。她本來不該這般僭越,而應該像以前那樣謹言慎行,規規矩矩地謝過陛下恩典。

只是大抵是人老了,心就會越來越軟。老太妃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也沒了往常那些顧忌,再加上正寧帝的脾氣是真的好,而不是偽裝。老太妃親眼目睹正寧帝從出生到現在近五十年的經歷,想到當年正寧帝的驚險處境,老太妃到底還是心軟了,說了這番她這個身份不該說的話。

正寧帝並未怪罪老太妃,而是對老太妃更親近了幾分,哽咽道:“太妃要保重身體,有了輪椅,等朕得了空,帶太妃去暢春園小住一陣。那邊風景秀麗,亭臺樓閣,水榭樓臺應有盡有,太妃一定會喜歡。”

“朕的長輩都不在人世,太妃是唯一看著朕長大的人,也能算是朕的長輩。太妃多保重身體,再多看看朕,也讓朕盡一份孝心。”

老太妃拍了拍輪椅,慈祥地笑道:“這個輪椅,陛下有心啦。陛下日理萬機,公務繁忙,還記掛老身這個庶母,已然是孝順聖君的典範啦。”

“來日我見了竇姐姐,一定好好對她說陛下這些年有多想念她,對她多麽孝順。”

正寧帝狠狠點頭。

哭了一場後,正寧帝又有些不好意思。平日裏正寧帝也有眼眶泛紅哽咽難言的時候,但那個時候吧,咳……大多是為了籠絡大臣。簡稱做戲。像現在這樣真情實感地在人前哭泣,正寧帝已經多年未曾有過了。

回過神來後,正寧帝頗有些不自在。朕都要五十歲的人了,怎麽還能像個五歲幼童一般,因為思念母親而在人前淚流不止?

老太妃卻笑得更慈祥了,“陛下至純至孝,竇姐姐定然高興。”

“這個輪椅確實巧妙,老身膽敢請求陛下,在老身去給竇姐姐之時,將這個輪椅也燒給老身。我也好向竇姐姐展示一番陛下對我們的恩典。”

正寧帝點頭,“母後故去時,還未下不來床,應當用不上輪椅?”

說著說著,正寧帝又有些猶豫了,“這等新玩意兒,不管母後用不用得上,朕都給母後供奉一份,也讓母後看個新鮮。”

就給母後燒一份,父皇,沒有!

正寧帝抿著嘴,做了個愉快的決定。

很快,正寧帝因為看到新做出來的輪椅,想到故去的竇皇後,並且親自燒了一個輪椅給竇皇後看個新奇的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似的飛到了京城各大權貴家裏。

上有所好,下必從之。正寧帝都親手為生母燒了個輪椅以表示自己對生母的孝心,他們這些臣子還能閑著?

一時間,京城中的輪椅供不應求。那位得了蕭景曜指點的匠人從天而降一個大餡餅,訂單多得簡直能排到明年。真是幸福的煩惱。

讓權貴們等這麽久當然是不可能的。他們跟隨正寧帝的速度要是不夠快,怎麽能體現自己對正寧帝的忠心?

這時,蕭景曜順手賣了一波圖紙,解決了權貴世家的燃眉之急。這等權貴人家,家中奴仆無數,名下產業更是多種多樣,要找個按照圖紙做輪椅的匠人,也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

那位接到訂單的匠人也沒吃虧。權貴們的生意他做不了,還能做百姓們的生意。

京城百姓消息最是靈通,生活水平也是整個大齊的百姓中最高的。權貴之家流行輪椅,陛下還親自供奉了一個輪椅給故去的太後娘娘,說是那輪椅可以給不良於行之人一些便利。

家裏有病人的,頓時心動。

照顧病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病人多年臥病在床,心情不好,脾氣也會越來越差,照顧這樣壞脾氣的病人,更是一種折磨。

有了輪椅,能推他們出去散散心,不管有不有效果,反正陛下都誇了,他們給家中買輪椅,必然也是孝順的行為!

這輪椅,買了!

家中有高壽長輩的,身子還頗為硬朗的,同樣也買了。被人問到頭上後才說,雖然老人家沒什麽重病,但年紀大了難免有些病痛,尤其是骨頭,很是脆弱,偶爾身子不舒坦,往輪椅上一坐,讓子孫推著他們出門,他們舒服不說,還能為子孫博一個孝順的好名聲。

多好。

就連蕭景曜都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宮裏的老太妃,真的是神助攻啊。

輪椅都火爆成這樣了,蕭景曜這個最先想到做輪椅的人,自然是得了正寧帝一份豐厚的賞賜,一時風頭無兩。

蕭元青已經見過一次大世面了。上回正寧帝親自下旨給蕭景曜賜婚,蕭元青就戰戰兢兢地捧著聖旨,激動得差點暈過去。

現在那份聖旨還好好地擺在祖宗牌位前,蕭子敬來了京城後,當即帶著齊氏等人給聖旨磕了回頭,而後擺上列祖列宗的牌位,每天三炷香。

這會兒宮裏來了賞賜,蕭元青可比上回鎮定多了。奈何蕭元青鎮定了,蕭子敬沒辦法鎮定啊。蕭子敬可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一個激動之下,連呼吸都忘了,心跳急劇加速,還沒等內侍報完賞賜的東西,蕭子敬就已經暈了過去。

蕭景曜趕緊謝罪,命人去請大夫。

傳旨太監同樣有一瞬間的驚訝,但是他傳了多年的聖旨,見過的大場面多了去了,只是暈過去一個人,完全是小問題。正好現在蕭景曜風頭大盛,傳旨太監也想賣蕭景曜一個好,見蕭景曜慌忙請罪,傳旨太監當即笑道:“老大人高興得暈了過去,蕭翰林至純至孝之人,擔憂蕭老大人,乃是人之常情。蕭翰林果然不負陛下誇獎,十分孝順。”

嗯,正寧帝在還沒給蕭景曜賞賜之前,就對得用大臣們誇蕭景曜至純至孝,簡直把蕭景曜的名聲刷到了一個巔峰。

別說其他人了,就連受正寧帝重用的六部尚書,現在都有些酸了。

他們倒不是眼紅蕭景曜獲得的那點賞賜。都當上六部尚書了,誰沒被正寧帝賞過東西呢?

重點是名聲啊名聲。

大齊以孝治天下,正寧帝金口玉言,連連誇蕭景曜孝順。那簡直是拿自己在給蕭景曜刷名聲。

他們當年剛踏入官場時,有過這樣的待遇嗎?

六部尚書從未見過檸檬,卻已經化身成了檸檬精。

好在他們也就在心裏酸上那麽一酸,對蕭景曜沒什麽惡感。相反,他們十分看好蕭景曜。

六元及第已經證明了蕭景曜的才華,現在蕭景曜一直待在翰林院,一是規矩如此,二是他年紀太小,不好給他太要緊的任務。

官場上,年紀太小,並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況,他們也猜到了正寧帝對蕭景曜的格外看重。作為天子重臣,正寧帝的心結,他們這幫人精怎麽可能不知道。

只是說出來容易滾回家吃自己,他們也只當自己不知道。

蕭景曜的年紀有些討巧。以正寧帝的心結,就算正寧帝沒有明說,六部尚書這幾只老狐貍也大概猜出來了,正寧帝心裏,怕是真的拿蕭景曜當祥瑞看待的。

或許正寧帝的理智告訴他,世上祥瑞大多是假。但蕭景曜如此神異,又如此年紀,正好給了正寧帝相信他是祥瑞的理由。

從而讓正寧帝再次確認,自己就是天命所歸的帝王,先帝當年對他的否定,全都是錯的。

這是正寧帝不能明言的心思,但老狐貍們都猜出來了。

所以蕭景曜這個祥瑞,不能有缺陷。

也就意味著,他的第一件獨當一面的事情,必然要完成得盡善盡美。

不然,蕭景曜靠著正寧帝心裏祥瑞的定位得了多少好處,有瑕疵之後,就會遭受正寧帝多深的厭棄。

想到這裏,老狐貍們也不由嘆了口氣,覺得蕭景曜這個祥瑞的定位,也並不完全是好事。

李首輔心思更深一些,猜到了蕭景曜估計是正寧帝留給下一任帝王的能臣。所以現在正寧帝對蕭景曜很親近,也會為蕭景曜刷名聲。或許等到合適的時機,正寧帝就會給蕭景曜一個展現自己才華的機會,讓他漂漂亮亮地辦好一樁事情。

蕭景曜在翰林院的所作所為根本瞞不過這些官場上的老狐貍。當然,蕭景曜步步算計,行事那麽高調,也根本沒想瞞著。

他能在翰林院打個漂亮的翻身仗,還能讓正寧帝決定重新給翰林院的書架整理分門別類,按的還是蕭景曜提出的法子。

別看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老狐貍們都在這件事上看出來了最重要的一條訊息:話語權。

蕭景曜一出手,就把翰林院如何整理書籍的話語權拿到了自己手上。

混官場的都知道,官場新人為何上任後總要縮著脖子過日子,打探清楚了規矩後再慢慢施展拳腳?歸根結底,不就是話語權的問題嗎。因為是新人,不知道規矩,而這規矩,都是上峰定的,或者很久之前就成了定論。各種錯綜覆雜的人際關系都夠官場菜鳥們喝上一壺的。

蕭景曜選擇直接掀桌。你按規矩給我下絆子?不好意思,現在規矩我來定。

翰林院最不缺的是什麽?當然是書。

正寧帝金口玉言,要求翰林院書籍整理改制,全都按照蕭景曜的想法來。那就證明,翰林院有一半的話語權,都被蕭景曜拿走了。

標準這種問題,呵,現代人都懂。蕭景曜現在就成了那個制定標準的人。哪怕是秦學士,蕭景曜說他管理的藏書樓分類的方式不對,秦學士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不僅得認,還得開開心心地忍下來,殷勤地請蕭景曜指點,該如何整理那些書籍。

所以這一輪交鋒,翰林院眾人只覺得蕭景曜厲害,別出心裁走出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還得了正寧帝青眼。

落在老狐貍們眼裏,頓時將蕭景曜的資料再次翻出來仔細看了看。這種一出手就能從官署一把手手裏搶走一半權力,甚至成為實際上的二把手的狠角色,值得他們認真關註。

六部尚書很是開心,大齊能有如此出類拔萃的後輩。

都是讀書人,大家都知道,念書念的好的人未必會當官。蕭景曜露了這一手後,六部尚書都對他另眼相看,絕不會再有人說蕭景曜不適合官場。

這小子哪是不適合官場,他簡直是太適合官場了。一進官場就跟魚進了水裏一樣,那叫一個游刃有餘。哪怕楚行昭這等從小耳濡目染官場之事的官宦子弟,手段都和蕭景曜不在一個層次上。

楚行昭和陸含章還在爭賽道,蕭景曜已經在搶裁判席位了。這能是同一水準嗎?

六部尚書幾乎能斷定,只要蕭景曜不出差錯,日後入閣,只是時間問題。

話說蕭家就是個尋常人家,蕭景曜的祖父和父親還都那麽不靠譜,他小小年紀,到底從哪兒學來的這些圓融手段?

六部尚書都十分好奇,拿著蕭景曜的資料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只能歸結為,世上真的有什麽都會的天才。

這般本事,只能是天授。

如此看來,正寧帝一直覺得蕭景曜是祥瑞,好像也沒毛病?

六部尚書思忖良久,最終得出這樣一個結果,自己也忍不住失笑。

真好啊,自己和蕭景曜不是一個時代的人。

有的人的光芒是遮不住的。哪怕蕭景曜的手段在六部尚書看來,只是尋常,算不得十分優秀。但以小見大,蕭景曜顯露出來的這份天資,讓六部尚書們都十分認可,並一致認定,蕭景曜是能在文官傳記中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人。

這就是名相的天分。

六部尚書也因此感慨萬千,慶幸他們和蕭景曜不處在同一個時代。

站在長輩角度,大齊有這樣的棟梁之材,未來只會更加蒸蒸日上,盛世在望。

而若是與蕭景曜同處一個時代……其中滋味,問問現在提起會試還有些憋屈的陸含章就知道了。

蕭景曜的光芒太過耀眼,和他同時代為臣,便是自己再多才華,都註定被蕭景曜的光芒所掩蓋。

日月昭昭,不見繁星。

蕭景曜不知道,他只是簡單地回敬秦學士的行為,都被六部尚書們解讀出這麽多層的意思來。

不過認真想想,六部尚書們想得也沒錯。蕭景曜本身就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人,自然不會老老實實地跟著規矩走。蕭景曜更喜歡自己創造機會,在安全的範圍內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這已經成了蕭景曜的思維定式。哪怕先前蕭景曜還沒意識到給他下絆子的人就是秦學士,他也在無意中為自己搶來了自己能在翰林院中搶到的最大權力。

再加上正寧帝的配合,蕭景曜到現在都沒發現他那點小小的算計,竟然就讓六部尚書分析出來了他遠超常人的行事手段,並且斷定他將來一定能入閣。

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老狐貍們這些年的官場生涯真的不是白過的,眼光一個比一個犀利。

戶部尚書胡閣老還悄悄嘀咕道:“我本來還好奇,蕭家……咳,兩代當家人都不靠譜,那些家底是怎麽攢下來的。直到聽到了蕭翰林和鄧氏書局合作賣科舉書籍。天底下讀書人那麽多,誰不會掏銀子買一份蕭翰林親自編寫的科舉書籍?那可是六元及第的傳奇狀元啊!我粗略算了算,蕭翰林這次估計賺到了京城一座大宅院的銀子。”

戶部掌管天下錢糧,是朝廷的錢袋子。身為戶部尚書,胡閣老自然對銀錢方面格外敏銳些。鄧氏書局要賣傳奇狀元親自編寫的科舉書籍的消息一出來,胡閣老當即就是眼前一亮,拍案叫絕。這賺錢的法子,妙啊!

再一聽鄧氏書局給書籍定的不同售價,胡閣老算盤精屬性發作,半夜睡不著,拿著算盤劈裏啪啦算了好幾天,終於算出了一個大概的數目。可以說,除了蕭家人和鄧氏書局的掌櫃之外,就只有胡閣老最清楚蕭景曜這次賺了多少錢。

說起來,正寧帝把福王扔去戶部還怪合適的。胡閣老算盤成精,朝廷要用的每一筆銀子都能被他算出花來,每次往外拿銀子就格外心痛。

這不巧了嘛,福王正好是只鐵公雞。和胡閣老的屬性多搭,就是正寧帝有些痛苦,現在福王認真幹活後,正寧帝想從戶部要銀子,難度直接超級加倍!

本來只有個胡閣老,正寧帝還挺好應付。畢竟君臣有別,胡閣老再心疼國庫的銀子,最終還是拗不過正寧帝,只能一邊痛心疾首地捶胸口,一邊讓人把銀子撥出去。

但福王加入後就不一樣了。在銀錢方面,正寧帝是胡閣老的克星,而福王,是正寧帝的克星。

胡閣老大喜過望,激動之下抓著福王的手,眼淚嘩嘩流,“殿下!戶部就需要您這樣的能幹人!您天生就該來戶部!陛下聖明!”

從未感受到自己如此重要的福王:“???”

好像有哪裏不對,但又覺得沒毛病。

本想給福王找點事幹,氣不過福王成天在戶部睡大覺,努力把福王這條鹹魚給鞭活了的正寧帝:“……”

早知道你如此坑爹,還不如讓你每天就躺在戶部睡大覺!

李首輔等人不如胡閣老擅長經濟方面,先前得知蕭景曜和書局合作賣科舉書籍時,他們還暗自讚嘆過蕭景曜的高義。這位可真是不藏私啊。

誰家裏沒個在念書上不開竅的子孫呢?哪怕是閣老們,也有煩心事。蕭景曜的科舉書,他們也派人買了一套。

開玩笑,這可是六元及第的狀元郎編的科舉書啊,都是受過科考之苦的人,他們怎麽能不買來看一看?

再說了,要給家中子孫用的科舉書,他們做長輩的,哪能不提前掌掌眼。萬一書籍裏面有些內容講劈叉了,他們又沒註意,那豈不是和蕭景曜一起淪為笑柄。

結果這套書買回來一看,他們看著看著,竟然都忘記這是給兒孫用的科考書,時不時拍桌大喊一聲好,更加佩服蕭景曜心思之巧妙。

編書的難度和讀書可不是一個等級,許多人讀了一輩子書,讓他們來編一套適合科舉考試的書,他們指不定就把四書五經全抄上了。

實在難以取舍,分不出輕重,也不知道該怎麽編。

蕭景曜編的書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煩惱,入門級的教材從易到難,用詞淺顯,生動又有趣,讓人忍不住繼續往下看。一點都沒有正經經史子集的枯燥乏味。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幾位閣老不是大儒,更側重科舉考試,蕭景曜科考書籍的編寫,針對性極強,甚至還單獨列了些常用典故,簡直是學渣們的福音。夫子再也不用擔心我寫文章不會用典了呢。

閣老們一邊看一邊笑,竟然就這麽將一整套書都看完了,還覺得意猶未盡。

家裏伸長脖子等著看蕭狀元的科考書的兒孫們:“……”這書到底是給誰買的?

蕭景曜現在暫時還接觸不到六部尚書。他現在正在琢磨中秋節的事情。

師曼娘的手十分巧,齊氏也有一手好廚藝。蕭景曜先前就念叨了一句鹹蛋黃月餅,齊氏和師曼娘兩人一合計,做了無數遍嘗試,還真的做出來的蕭景曜說的鹹蛋黃月餅。

蕭景曜大為震驚,忍不住想到,在現在甜月餅當道的時期,自己做出來的鹹蛋黃月餅,算不算異端?

後世會不會有人像豆腐腦的甜鹹之爭一樣,再來個月餅的甜鹹之爭?

這麽一想,蕭景曜都把自己給逗樂了。甜黨鹹黨從豆腐腦掐到粽子,再多掐一個月餅也沒什麽。而且鹹蛋黃月餅是真的很好吃。

一口氣幹掉三個鹹蛋黃月餅的蕭景曜默默打了個飽嗝,慢慢地喝了杯茶,幸福地瞇了瞇眼睛。

既然做出來了新月餅,蕭景曜也不用再為中秋節的節禮發愁了。

蕭景曜洗了手,跟著師曼娘一起做冰皮月餅。現在已經有了冰皮月餅,用的是糯米做的,容易裂開,所以價格並不便宜。畢竟成本有點高,這種糕點只有富戶才會買,賣相不好的根本賣不出去。所以點心鋪定的售價也很昂貴,是普通月餅五倍之多。

不過富貴人家也不差錢,吃的就是這份貴氣。越稀有越昂貴的東西才能襯出他們的尊貴,所以那些有名的點心鋪做的冰皮月餅,數量不多,卻是搶手貨。

蕭景曜本來還想著隨便買點月餅,再配上其他東西,也算是一份厚禮。

現在見齊氏和師曼娘能自己做冰皮月餅,還把鹹蛋黃月餅也給琢磨出來了,蕭景曜也就有了更多放飛自我的想法。

比如用各色蔬菜榨成汁,給月餅皮染色,做一套彩虹月餅,倒也不錯。

味道還行,勝在創意十足,還雅致,正是最適合中秋節送的禮物。

蕭景曜算了算人數,翰林院的同僚們得一人送一份,公孫瑾和竇平旌府上也不能落下,還有最重要的將軍府……

仔細一算,蕭景曜都覺得時間不夠用,得抓緊時間繼續做月餅。

齊氏擡擡手,將蕭景曜趕出了廚房,“有你在,我們做月餅的速度都變慢了。放心,這活並不難,我再讓廚娘和幾個婢女過來一起做,用不了多久就能做好。”

至於蕭景曜剛剛做好的兩份彩虹月餅,師曼娘特地拿了個大竹匾放好,等熟了後再讓蕭景曜給顧將軍府送一份過去。

當娘的最知曉兒女的心思,蕭景曜特地親手做了兩份彩虹月餅,定然是想著一份孝敬家中長輩,一份送給未來岳家。

齊氏和師曼娘一見顧希夷就特別喜歡。當然,這得歸功於蕭景曜接他們進京時,一路上的瞎逼逼,什麽“希夷聽到榜下捉婿這事兒,一眼就瞧中了在人群中閃閃發光的我,還奇怪為什麽沒人來搶我,認為京城百姓全都瞎了眼”之類的話,蕭景曜沒少說。

沒見過顧家人的蕭家人對顧希夷的好感就在蕭景曜一路上的逼逼中不斷+1+1,到京城後,兩家人一見面,哎呀小姑娘比曜兒說得還要討人喜歡!

齊氏和師曼娘簡直恨不得拿顧希夷當成自己的親孫女/女兒看。

蕭景曜暗暗松了口氣,這麽看來,日後家裏應當不會有什麽婆媳問題了吧?

婆媳矛盾大,一定是當丈夫的不行!蕭景曜才不想成為處理不好婆媳矛盾的廢物老公。

只能說,在這個時代,顧希夷能碰上蕭景曜,確實跟中了頭彩沒什麽區別。

這個時代的男子,絕不會像蕭景曜這樣開明包容。

蕭景曜的彩虹月餅果然獲得了親朋好友們的一致誇讚。尤其是竇平旌,這家夥竟然是個鹹黨,蕭景曜送去承恩公府的八個鹹蛋黃月餅,有一半進了他的肚子。就這,竇平旌還不盡興,跑來找蕭景曜打劫,又拿了一籃子鹹蛋黃月餅回承恩公府。

蕭景曜簡直哭笑不得。

正寧帝得知消息後,特地把蕭景曜傳進宮,笑著問起鹹蛋黃月餅和彩虹月餅之事。

這一次,竇平旌十分給力地瞎說大實話,“陛下,入口之物,誰敢貿然呈給陛下?蕭景曜要真是不知好歹胡亂給陛下進獻吃食,朝中老大人們立馬就要對他口誅筆伐。您的天才狀元,就得落個佞幸的名聲啦!我吃著那鹹蛋黃月餅味道甚好,不如讓蕭景曜將做法告知宮中禦廚,陛下什麽想吃,讓他們做便是。”

蕭景曜點頭,“承恩公言之有理。宮中禦廚廚藝精湛,做出來的月餅定然更美味。”

正寧帝一想也是,知道這兩種月餅的做法都是蕭景曜的祖母和母親想出來的,正寧帝當即開口道:“給蕭府老夫人和蕭夫人賜三尾鳳釵,鍛十匹,羅十匹,郊外莊子一個。”

聽著賞賜並不多,但都十分貴重。尤其是三尾鳳釵,大齊女眷非誥命不能戴鳳釵。正寧帝特賜齊氏和師曼娘一人一支三尾鳳釵,完全是在給她們做臉。

日後她們參加女眷們的聚會,只要頭上戴著這支鳳釵,幾乎就等同誥命在身。因為是陛下特賜,她們的身份還更要超群一點。

無人再敢因她們出身低微而輕視她們。

蕭景曜是真的感動了。正寧帝想對一個人好,那是真的能戳中對方心窩。

大概這就是皇帝的天賦技能,哪怕蕭景曜知道正寧帝這是有意施恩自己,還是被感動了一下下,再次覺得正寧帝從奪嫡中殺出來了真好。

齊氏和師曼娘都驚呆了,她們萬萬沒想到,自己這輩子竟然還能有獲得陛下賞賜的那天。

齊氏還能穩住,師曼娘已經眼淚汪汪了,“曜兒,娘的好兒子……”

“娘,這賞賜可是你和祖母憑本事賺來的,和我可沒有關系。”蕭景曜的眼睛彎成了弦月,“陛下也喜歡吃鹹蛋黃月餅,這是你們自己掙來的賞賜。”

齊氏眼神大亮。

師曼娘眼中同樣爆發出光芒。

蕭景曜順便還拉踩了一波,搖頭嘆氣,“祖父,爹,你們作為家裏的頂梁柱,都被祖母和娘給比下去啦。現在我們府裏,就你們沒有獲得過陛下的賞賜哈哈哈。”

蕭元青袖子一擼,“你是皮癢了嗎?”

兒子怎麽當了官後還這麽皮?

蕭子敬瞪了蕭元青一眼,對著蕭元青發射死亡光波,“你動手試試?曜兒說得難道不是實情嗎?”

蕭元青本來擔心蕭子敬聽了蕭景曜的話後會生氣,提前一步露出了怒氣,見蕭子敬毫不在意,蕭元青順勢就放下了袖子,當了一回聽話的好兒子,“爹說得對。”

蕭子敬滿意地收回目光,將蕭景曜和齊氏師曼娘誇成花,並且大手一揮,讓人買了爆竹過來,必須得好好慶祝這個好日子。

曜兒的生辰有這樣的大喜事,曜兒真是個福星啊!

顧希夷和蕭景曜換了庚帖,自然也知道蕭景曜的生辰。小姑娘挖空心思給蕭景曜準備了份生辰禮。蕭景曜打開一看,是一條雅致又華美的腰帶。蕭景曜摸著上面精致的雲紋,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不知道小姑娘這次又戳到了幾根手指頭。

秋季正是菊黃蟹肥的時節,正寧帝自然吃上了南方運來的大閘蟹。

大閘蟹的數量看著多,實際上分一分,也沒多少。

正寧帝和後宮嬪妃辦了一場賞花吃蟹宴,又給老太妃們分了分,還有宗室和得用的重臣。

一批分下來,每家分不到幾只,為的是那份體面。

讓所有人心裏泛酸的事情來了,蕭景曜,這個踏入官場不到半年的小菜鳥,竟然也收到了正寧帝賞賜的大閘蟹。

驚掉了無數人的眼球。

蕭景曜也頗感意外,該賞他的,正寧帝先前竇賞了,怎麽突然又賞下了大閘蟹?

這份體面,倒是有些太過了。

蕭景曜近來風頭正盛,其他人也樂意賣他個好。他有意打聽事情的經過,自然不難。

但蕭景曜也困惑了,為我說話的竟然是寧王?他這唱的又是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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